時間是他們用青春筑起的波臺,時間是他們一生守護的榮光。他們以中國的獨立授時,向世界宣告:我們的國家,是獨立的國家。我們的民族,是獨立的民族。
規天矩地,敬授人時
或者真的是遠古時期盤古的板斧一劈,或者是百億年前的一場宇宙大爆炸,時間和空間從此誕生。
或者真的是來自女媧的一雙巧手,或者是源于古生物的奮力進化,人類終于誕生。日夜更替,草木枯榮,人類漸漸地感受到了時間的存在,也漸漸地意識到了它的執拗和不可控。所以,只能去探索它的規律,用觀象授時來指導生活。

于是,相繼出現了立表見影、視影知時的土圭、日晷;出現了燒燭知夜、刻燭驗更的蠟鐘、香鐘;出現了孔壺為漏、浮箭為刻的水鐘、沙鐘;繼而出現了弦輪密運、針表相交的機械鐘……
直到人類發現了地球自轉的秘密,確立了自轉一周24小時的天文學時間標準。
規天矩地,敬授人時。隨著時間與人類的聯系越來越緊密,授時工作也變得越來越重要。

為國奮戰五十載
書遲切莫費疑猜
我國的現代授時史可以追溯到19世紀末、20世紀初。那時,國家積貧積弱,授時工作由外國傳教士帶進國門,在上海徐家匯、香港和青島分別修建了觀象臺,目的是為他們的航船提供氣象和授時服務。而那時的中國,完全沒有自己的時間標準。
新中國成立之后,由紫金山天文臺徐家匯觀象臺租用郵電部真如電臺進行授時。后成立上海天文臺,負責全國授時工作。再后來,由于上海太偏東南,不利于無線電信號對全國覆蓋,于是國家決定在內陸腹地修建專用授時臺。作為囊括了十三朝古都西安、華夏人文始祖黃帝陵、中國大地原點涇陽的陜西,自然而然進入了選址小組的視線,最終他們將授時臺修建地址確立在山巒起伏的渭北地區——蒲城。

隨后,1966年,23名剛畢業的大學生,4名無線電專業中專生,再加幾個管理人員,三十余人第一批進駐工地,開始了代號326的中國短波授時臺建設工程。漆貫榮正是這23名大學生之一。
沒有水,沒有電,沒有住所,迎接他們的,只有一片麥田,一群燕子。就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下,他們從徒手搬石頭、焊鋼筋、和水泥、扛木材開始,建起了中國自己的短波授時系統。
那時候,所有人的座右銘都是:“為祖國健康工作五十年。”他們工作起來,沒日沒夜。今年已經七十八歲的漆老回憶起當年,因為工作而疏忽了對妻子的關心時,在家書上特意附上了一句詩:“學海行舟苦爭進,書遲切莫費疑猜。”

憑著這樣的一腔熱血,短短幾年時間,到70年代初,我國獨立自主研制建造的短波授時臺就已經矗立在陜西渭北高原。
1970年12月2日,臨發播信號前,周恩來總理親自批復:“……如無不便,可否從十二月十日起試用,1971年一月一日起正式公開啟用……”
正式啟用的那天,恰好又是一個新春的開始。從此,中國擁有了覆蓋所有領土和領海的獨立自主的授時系統,中國國家標準時間——北京時間,正式從這里發出。

逐時間,鑄利器
進入70年代之后,時間標準開始從天文學標準轉向物理學標準,從以地球自轉,改為以原子振蕩來作為標準,精度以五到六年一個數量級的速度在不斷提高。
根據要求,授時中心在1973年接到國家第72號文件:作為“五五”計劃重點項目之一,增建長波授時臺。之后花了不到十年時間,在八十年代初,我國建成了自己的長波授時系統,也就是后來的BPL長波授時臺。授時精度可達百萬分之一秒。同時,建立了我國自己的獨立原子時標準。
隨后,中國科學院國家授時中心在臨潼設置本部,蒲城授時中心設為二部,一部分科研人員隨之搬遷至驪山腳下。
三十多年過去,前往參觀兵馬俑的路上,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游人,但幾乎很少有人能注意到,就在這條路旁,有一個低調而神秘的大院,這里就是北京時間的產生地——國家授時中心。
走進授時中心,就像走進了上世紀的大學校園,古樸沉寂,令人心靜。也許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,才更能延續當年的“326精神”。工作在這里的一代代科研者,只是一門心思與時間糾纏,始終保持與名利的距離,最終得以為我們鑄成國之利器。
守時實驗室里,同步的三十幾臺原子鐘擔負著產生“北京時間”的重要使命,一群默默無聞的“時間守護者”讓我國守時技術水平始終位于世界前列。

如今,時間的應用已經滲透到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。
家用電器定時、鬧鐘叫醒、網絡報時等便利自不必說。
通訊上,需要依靠大量數據壓縮來進行傳輸,如果一微秒不準,數據就會出現混亂。
遠洋航行上,時間可以作為航船定位的保障。
大地測繪上,用時間可以測量經緯度。

國防建設上,精準打擊也需要依靠高精度時間來進行保障,百萬分之一秒的時間誤差,就會導致三百米的測距誤差。
此外,衛星、飛船的發射,軌道的測量控制,飛行器與地面站信息的傳輸等,都要依靠高精度時間來進行保障。
現下,5G時代即將到來,對時間精度的要求將再一次提高。
擁有自己高精度的、不受制于他國的授時系統, 作為國之利器,上可護國,下可便民。這就是授時中心存在的意義和價值。

時光若倒回,靜待故人歸
提到時間,很多人會好奇,究竟有沒有時空隧道?究竟能不能回到過去?理論告訴你:有,能。可現實卻讓你覺得似乎不太可能。但我們在古舊的蒲城短波授時臺卻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交錯的時空。
雖然已經停用,但鑒于歷史重要性,蒲城短波授時臺舊址已被列入陜西省第五批文物保護單位,這里依然配有工作人員值守。斜陽隨著那些饋線打進發射大廳,偶爾還會從高高的窗口飛入幾只燕子。遺憾的是,燕子的壽命畢竟太短,經過五十年蒼茫歲月,它們已經不再是當年陪伴第一批科研人員的那群見證者了。

推門而入,兩旁的舊設備,像極了列隊歡迎貴賓光臨的儀仗隊。只是這一次,他們迎接的,不是新客,而是故人。偌大的大廳里,漆老緩步向前,在伸手觸摸到那些舊設備的瞬間,我們仿佛看到了時空的重疊,當年的小漆和如今的老漆相視而立。
小漆的臉上有抑制不住的興奮:“老漆,你們干得不錯!”
老漆露出欣慰的笑容,伸手拍拍小漆的肩膀:“還要謝謝你們的努力。”

報償當年少陪伴
且將余生賦予卿
或許,時常覺得對家人有所虧欠,才是所有科研工作者的“職業病”。漆老也不例外,年輕時一心撲在工作上,對家庭少有關懷,里里外外大小事務全靠妻子一人打理,直到漆老兌現了“為祖國健康工作50年”的莊嚴承諾。
退休后,漆老的重心完全轉移到了家里,他包攬了絕大多數的家務活兒。買菜、做飯、遛狗、洗刷,漆老全都學了個遍。為妻子空出來時間,得以讓她在老年大學學習自己喜愛的東西。如今,葫蘆絲、鋼琴、二胡,妻子樣樣都能來上幾曲。
將大半輩子的時間都給了國家,剩下的時間,都還給妻子。琴瑟在御,莫不靜好,描述的大概就是二老如今的生活了吧。

一大早,老兩口買完菜回家途中,正巧授時中心的鐘聲又響了。
雖然,聲音并不大,最多能輻射方圓一兩公里的范圍。但這鐘聲在授時中心的工作者們眼中卻是意義非凡。
這鐘聲代表了授時中心對中國授時傳統的尊重,對陜西授時歷史的尊重。
這鐘聲像一個寵辱不驚的老人,見證了歲月變遷,見證了新舊更迭,見證了一代代科研人的韶華流逝;也像一個活潑開朗的孩童,敲開了迎春花,敲來了小燕子,敲醒了又一個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