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區也是石佛寺村的塵肺病人議論最多的話題之一。幾年前他們打贏了跟金礦的官司,每人獲得1萬元到5萬元不等的賠償金,幾個塵肺病人用這些錢在小區里買了房。

  “80平方米的房子只要兩萬元,省點看病錢,給孩子留個房子。”王傳堂也買了一套,但始終沒錢裝修。

  對于那些沒在小區買房的病人來說,有了房子的人,根本不夠“困難”。

  “誰有我可憐?”在自家的土房子前,王書國激動得從椅子上站起來,“我沒房子,來看我的志愿者也少”。

  在石佛寺村,幾乎每個塵肺病人都會抱怨自己遭遇的不公:有人病情沒有自己嚴重,卻從志愿者那里多得到一桶油;有些人在山下買了房子,但還享受低保……

  “虛偽。”王書國想了一會兒,說出了這個詞。

  和叔叔不同,王傳堂說他不在意這些得失。“志愿者送的是愛心,咱不能強求。”他揚起手在空中繞了一圈,“你看我家前后左右的鄰居,都有人給他們送了制氧機,就我沒有”。

  在塵肺病人的抱怨中,郭秀芹是被議論最多的人。她在去年10月被媒體報道后,村里幾乎所有塵肺病人談到她時,都會連忙擺手,小聲嘀咕:“嫁了3個男人都是塵肺病,花死人錢唄。”

  “她家裝的可是防盜門。”提到郭秀芹,有人撇了撇嘴說。他指了指自家的房子,上面嵌著的還是20年前的木門。

  有人猜測:“她帶著記者到村里,自己肯定收了不少好處。”

  這讓郭秀芹心寒。她還記得,村里人原本不是這個樣子。那時還沒有人患上塵肺病,雖然貧窮,但每到冬天大家都會圍著柴火堆聊天。誰家有個困難,借錢借糧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。

  更重要的是,那時她還對未來充滿了希望。

  “時間長了,就不管他們有沒有病了。”一個健康的村民說

  郭秀芹的第二任丈夫是2011年去世的,那是村里塵肺病患者死亡最多的一年,一共8人。也就在這一年,他們工作過的陳耳金礦“被掏空了”。因為很難再煉出黃金,礦山最終被承包給了私人。

  礦工們還記得當時的情景。30年前,這個金礦的第一聲爆破響起后,一批批年輕農民從全國各地源源不斷地涌進礦道。幾年后他們走出礦道時,卻都拖著虛弱的身體。石佛寺村的男人,也只不過是這些不斷更替的年輕人中的一小部分。

  王書國和他工友也曾作為數據,被寫進衛計委《2014年全國職業病報告》里。報告稱中國有70多萬塵肺病人。

  這些塵肺病患者中,有人是煤炭工人,他們挖出的煤炭裝滿一列列火車,再被運到電廠、鋼廠,最終轉化為不斷上升的GDP。也有人是建筑工地的風鉆工,他們鉆出的樁孔,被灌注水泥后,成為一座座摩天大樓的支柱。

  可這些與他們都沒什么關系,他們只能在無法勞動后回到農村的家,用逐漸變硬的肺艱難呼吸。

  王書國也一直守著自己的家,那里有3間土坯房子,一頭見人就嗷嗷要食的豬,還有4只到處尋找饅頭屑的瘦雞。

  2004年查出塵肺病時,這個家就是現在的樣子。礦上打工存下的積蓄沒有換回一塊瓦片,只有堆滿床頭的藥瓶子。

  “好在醫保可以報銷一部分醫療費了”,王書國感嘆著社會的變化,“這是最好的政策。”

  可這個政策也無法支持他越來越難的呼吸了。據原衛生部的數據,自上世紀50年代建立職業病報告制度以來,中國已有累計超過14萬人死于塵肺病。

  也許病人太多,也或許見證過太多次死亡,在石佛寺村,塵肺病似乎已經不那么令人恐懼了。兩個患塵肺病的村干部每天仍然要騎著摩托車巡視村子,一個剛過30歲的病人也會在酒桌上喝得酩酊大醉。

  “時間長了,就不管他們有沒有病了。”一個健康的村民說。

  醫生鄭忠友也已經熟練掌握了塵肺病治療的方法。“必須固心,他們很多都是死在肺心病上。”他一本正經地說,診室里兩個正在輸液的塵肺病人,正安靜地坐在椅子上。

  1988年,高中剛畢業的鄭忠友和老鄉一起去河南“偷礦”。有一次,他背著滿袋子的礦石往山下狂奔時,看到了半山腰上正在轟鳴的大型機械。打聽得知,這是剛投產不久的陳耳金礦,在懇求下,他最終留下做了“背腳”。

  那時鄭忠友還不知道,他是石佛寺村第一個發現陳耳金礦的人。

  當時在家一天只能掙不到1塊錢,而金礦的工錢每天有10元。鄭忠友迅速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村里人,他以為,自己的新發現,將會給全村人帶來好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