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5月13日,時斷時續下了一個晚上的小雨,在天亮時分還沒有停。劉美玉隔著窗戶瞅了瞅依然陰沉的天空,拎起雨傘出門擠公交車去送“外賣豬蹄”,這一天他還 有兩場陜北民歌的演出,其中一個是夜場,晚上回家應該是夜半時分。走出樓梯口他撐起了那把灰黑色的雨傘。隨即而來的雨滴,在傘面上砰砰啪啪敲響密集的鼓 點,像極了大戲開場演員登臺前的劇情前奏。
“你的雨傘在哪買的?又大又結實,應該不便宜吧?”外出買菜回來與劉美玉偶遇的鄰居,一邊用 衣服擦拭著臉上的雨水,一邊好奇地問道。劉美玉隨口回答“不是買的,是送的。”他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向鄰居解釋,這把雨傘其實是自己當年身家千萬,買奔馳 轎車時廠家的贈品。
從為吃飯發愁的陜北鄉下窮小子,變成陜北煤老板的一份子,他的命運在煤價漲跌的波動之間,如同一輛過山車。為了夢想,劉美玉繼續在和命運進行抗爭,面對生存,他開始又一輪的自我救贖。
那時候真是窮怕了
劉 美玉出生在榆林市府谷縣老高川鄉高皮梁村拉瑪峰自然村。衛星地圖上,小山村被榆林市和內蒙古的鄂爾多斯市、山西的朔州、呂梁市、沂州市包圍其中,整個鄉鎮 呈現出一片灰黑色的溝壑。四周伸展開來的灰白色公路,將都市和一塊塊同樣灰白的小方塊連接在一起,那一片全是神府煤田的腹地,神朔鐵路、府店公路、野大公 路橫穿而過。
劉美玉小的時候,當地煤炭事業還極不發達,老百姓燒煤卻并不發愁。“煤炭多得就像關中地區的黃土,隨便掏個洞洞,地上挖個 坑坑,全是好煤。”可是當時這些“黑色的金子”并不值錢,當地群眾吃飯也成了問題。“一天三頓都是土豆,我那個時候算是把土豆吃煩了、也吃怕了。”
劉 美玉有一個姐姐,還有一個哥哥。在這個貧瘠的山村里,生孩子、生什么孩子,每個家庭都在做著周密而詳盡的計劃。一兒一女讓劉美玉的父母感到心里有了底氣: 給兒子攢不夠彩禮錢,娶不起媳婦的人家,換親是不二選擇。在姐姐哥哥少年時期,父母就為他們用換親的方法,敲定了終身大事。
當母親懷上 劉美玉的時候,他的父親嚇壞了。“要是生個兒子,那可要把這個家拖垮了。”劉美玉的父親好幾個晚上都徹夜難眠。“既為撫養孩子成人發愁,更為以后成家立業 揪心。”他給第三個孩子取名叫美玉,表明會把這個孩子當寶貝養著。母親明白父親的心思,“其實他更希望第三個孩子是個閨女,要是生個兒子,等于撿了一個賠 錢貨”。然而,他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。
“那個時候真是窮怕了。人是要吃糧食的,這個沙土它不養人呀!”劉美玉的父親順手抓起地上的一把沙土,攥緊在手里,然后凝望著眼前廣袤荒蕪的田野。
維持生活一直是這個普通農家的頭等大事,經濟來源又是整個農民群體的第一難題。大人沒有脫貧的好辦法,只有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。劉美玉注定不走尋常路。他在14歲時,向父母提出了學戲當演員的想法。
理想在生存面前破滅
劉 美玉的這個打算,再次把父親嚇了一跳。當時村上來了晉劇團,劉美玉放學后就到后臺看演員排練,坐在戲臺子下觀看,發生在數百年前的英雄故事,深深地吸引了 這個農家孩子,演員的念唱做打更是萌發了劉美玉的藝術夢想。然而在鄉下,搞文藝作為個人愛好,娛樂一番,無人干涉,要作為謀生的職業,“那簡直就是鬧笑 話。”
劉美玉是在劇團離開的那個下午,背起母親準備的一床被褥從家里跑掉的。祖母得知消息連忙和父親一路追趕。祖母心疼孫子,學戲是一 個很辛苦的行當。父親則扛著一把鐵锨,嘴里念叨著,就是打斷兒子的雙腿,也不能讓他走這條不務正業的路子。最后還是母親攔住兩人反問道:“不讓孩子自己闖 一闖,我們還有什么幫得上他的好法子嗎?”祖母和父親頓時呆住了,那把鐵锨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。
14歲離開校園進入劇團學藝,劉美玉憑 著吃苦精神,及扎實的功底和天賦,兩年后考進了藝術學校。畢業后分配到縣劇團成了一名專職的演員。然而劉美玉并沒有繼續幸運下去。面對并不景氣的演出市 場,低廉的工資,他看不出自己的未來在哪里,“我的理想是像趙本山那樣,把傳統戲曲改編成既保留精髓,又要讓群眾喜聞樂見的曲目。把露天劇場發展為民間曲 藝大舞臺。”但現實是,為了能拿到足額的工資,傳統曲目必須向流行文化讓座,“就是晚上我們也要表演歌舞,否則就沒有人掏錢請你。”最糟糕的是,這個時 候,他的嗓子因發育變聲,無法演唱,從此只能告別心愛的舞臺。
劉美玉不想在劇團“混下去”,他選擇了轉業,到一家民營藝校做戲曲老師。“學校對戲曲這個專業也不重視,表示重點培養對象是跳現代舞和唱流行歌的學生。”看到自己做不好一個戲曲演員,連一個合格的戲曲老師也做不成的時候,劉美玉毅然辭職,選擇創業。
一個晚上賺了400萬元
“我 一下子明白了,沒有錢就實現不了我的理想”。劉美玉發現縣城里的打字復印部生意不錯,然而距離縣城15公里的新民鎮上還沒有一臺電腦,更沒有復印機。以煤 炭為主打的民營企業,在陜北這個時期,如雨后春筍般的成長了起來,“各種資料報表的制作很多,但包括鎮政府和各單位在內,這一切都要到縣城去辦”。
“他最初的店面總共才有7.5個平方米,辦公用品擺放完之后,還要支一張床,白天當工作面,晚上就是睡覺的地方。”劉美玉的妻子杜莉萍笑著向記者回憶,就這樣一個小店,還是劉美玉和朋友合資開辦的,由于掏不起一樓的高房租,只好蝸居在二樓。
就 在打字復印部生意正紅火的時候,劉美玉又做了一個決定:從二樓搬到一樓,除了增加辦公用品銷售,還第一個開辦起了廣告牌的制作。家人勸他不要把攤子鋪得太 大。但劉美玉意識到,生意一旦賺錢,就不可能成為獨家的,這個時候必須另尋盈利項目,“因為我從事的這些生意,技術含量太低,可復制性太強了。”
這 一次他的判斷又對了,小鎮上迅速出現了三家打字復印店,而且和他展開了價格戰。但這個時候,劉美玉的廣告部生意又火了起來。新民鎮街道的老住戶還依稀記得 劉美玉是個腦瓜很機靈的生意人:“新開張的小店都要制作門匾,企業活動要橫幅和宣傳牌,這些以前只能到縣城去做,他卻把生意做到了我們的家門口”。
“他 是一個閑不住的人。他說晚上我們沒事干,擺個烤肉攤應該生意不錯吧。”對于丈夫的這個提議,杜莉萍馬上予以否決:因為小鎮街道傍晚時分就漆黑一片,連個人 都看不到,生意做給誰。劉美玉倒是自有道理:街上有那么多單位特別是企業有那么多的工人,要給他們消費創造條件,不然他們都回到城里花錢。
很快,在劉美玉廣告部的門前,夜晚燈火通明,烤肉攤前座無虛席。“現在街道上的夜市,還要算是劉美玉開啟的。當時他說要讓鄉鎮也要有縣城的夜生活,我還認為他在胡扯,沒想到他還開起了酒店,搞起吃、住、娛樂一條龍的服務業”。
在完成資本積累的第一步后,劉美玉又盯上了如火如荼的煤炭開采。“當時煤礦的價格日新月異,今天30萬元的煤礦,過上一段時間,可能就會炒到200萬元,上百萬元沒人要的煤礦,賣價上億元的不計其數。”
在 朋友的邀請之下,劉美玉把存款投了進去,隨著一個個煤礦從自己手里進出,一輛輛卡車將地殼深處的原煤運輸到市場,他的個人財富也在發生著幾何變化。“我一 個晚上倒手了一個煤礦,凈賺了400萬元。這在當年煤價飛漲時代,一點都不奇怪。”到了2013年劉美玉對自己的個人財產都不是很明晰,他掐著手指算道: “一輛奔馳、還有一輛豐田總共價值200萬元;在西安有兩套房子,價值也是200萬,還有煤礦,最少一千多萬吧。”

負債600萬做微商自救
然 而就在這一年,劉美玉舉債和朋友籌資準備上馬“煤田自燃火燒隱患區和采空沉陷區地質環境綜合治理項目”,“在向農民支付3000多萬元的租地款之后,發現 煤價大幅度下滑,這時候再把項目干起來,注定就要賠錢。”項目擱淺之后,劉美玉一夜之間又從身家千萬的富豪,變成舉債600萬的投資失敗者。
“是 我主動把車和房子還有不動產全部抵押給債主的,除了生活必須的衣服被褥,幾乎是凈身出門,現在隔三差五還有人催賬。”在生活窘迫時刻,劉美玉全家開始低成 本過生活。“我們家人兩年都沒有置辦衣服了,主要消費就是維持吃飯和房租,7歲兒子也很懂事,再也不要求買零食了。”
陷入赤貧的劉美玉 又干起了自己的老本行,只是不再唱晉劇,而是改唱陜北民歌。由于有扎實的藝術功底,唱起民歌也算駕輕就熟。他的歌聲讓著名音樂人閻肅和歌唱家蔣大為大加贊 賞,稱其歌聲“是純正的A貨”,陜北民歌王王向榮也將劉美玉收為弟子,多家演藝場和他簽訂了演出合同。劉美玉還讓妻子做起了陜北豬蹄,在網上開啟微商平 臺,自己親自送貨上門。
“唱兩首歌就是二三百元的出場費吧,大型演出會高一些。豬蹄銷售還算平穩。收入維持生活不成問題,至于償還債務,我還在想辦法,這個項目涉及文化產業,應該靠譜。”
“這 一切即使對現在認識的鄰居和熟人也不會去說的,說的少,人家不信;說的多,也許會認為我在裝,更不相信。”在西安一所普通的居民小區內,租住在這里的劉美 玉平靜地向記者追憶自己從巔峰跌入低谷,又不服輸的經歷。他指著自己晚上的演出服說:西服三萬多,手表三萬多,皮帶也是三萬多;都是那幾年隨手買的。這雙 皮鞋是去年買的,200元,襯衣看著漂亮,其實和大路貨一個價。我現在的生活和這身衣服一樣,就是個混搭,但是,這確實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實。只是我現在 活得更真實。”
文/圖本報記者孫濤